II
我姓林，名子峰，字凌云，生于民国十九年，家住秀容市忻县西城村，在西城村里当西城学堂的老师，但战火年代，食不果腹，孩子们都饿着肚子，哪还有心思上学啊。何况现在的学堂里都是那些该死的倭寇在授习日语，村里的大人们都不大愿意孩子们去学堂，能种地就种地，能放羊就放羊，与其学那些个倭语，忘宗背祖，还不如不学。
我这个毕业于国立北京大学的老师也就失业了。但家有娇妻，上有老母，下有子女，于是，我就跟着起丧挖墓的队伍混了，弄笔头的搞起了粗活，真是斯文扫地，国之不幸啊。
民国三十三年啊，起丧队的工头晚上摸到我家，敲门。我老娘问我：
“儿啊，这大半夜的，该不会是那些狗日的又来闹事了吧。”
“娘，我出去瞅瞅。”
我走出去，打开门栓，工头的脑袋露了出来，压低嗓子说：
“子峰，有个大买卖，做吗？”
“哥啊，什么买卖，这大半夜的，不能明天谈吗？”
“很急，你要来就现在收拾东西走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别急，子峰，你别急，先别走，回来。”
我不耐烦地又走到门口，看着他。
他冲我抖了抖眉毛，一副鸡鸣狗盗的脸。他递给我一个碎步拼织的布袋，我接过去，沉甸甸的，打开一看，是袁大头。
“哥啊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东家给的定金，十五个大洋，还有——”
我看着他又从背后拎出一个一米高的面袋来，推到我跟前。我猫腰瞅了瞅，白面，居然是白面，我家可是有好几年没吃白面了。这年头一次能拿出这么多白面真是稀罕啊。
工头淫笑一声，说：
“子峰，买卖在邻县，是一个大户，缺人，很急。赶紧收拾东西。”
我兴冲冲地扛起白面端着白洋就回了家，拿了几件衣服，拿了几个掘墓的工具，就跟着工头去了。
棺材边瘫坐成泥的我，看着手里的夜明珠，使劲晃了晃，夜明珠的的光变得更亮了，周围的尸体映了出来，工头的尸体腐地最严重，可能是他最白嫩，油水多，老鼠和驱虫最先对他的尸体展开了行动。工头边的小五、小六两兄弟，手里抱着凿子和锤子，死死地贴着水泥地，一动不动，有几只老鼠在俩兄弟的尸体上窜动着，似乎在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位置来下口。我懒懒的抄起手里的斧子扔了过去，把老鼠吓跑了。我脚下还有一具尸体，是师爷，我们都这么称呼他。他是工头的小舅子，西城学堂的校长，之前学过一点建筑学和工程学，所以在我们的队伍中负责设计建造坟冢的结构和指挥施工。他挨着棺材，棺材做过防腐的处理，表层涂了一层我不认识的粉末，据说可以防止虫蛇蚁鼠近身，师爷沾了棺材的光，尸体还没被野鼠光顾。
一只蛆虫顺着我的布鞋大摇大摆地爬上了我的裤管，顺势而上，止步于胸口，扬起头，看了看我，我一阵恶心，把它弹到一边。太用力了，弹死了它，弹了自己一手黏糊糊的蛆虫的肉沫。好像听村里的老人说，孙立人将军带领远征军打日狗时，饿的不行，就吃这种白胖胖的蛆虫，全是蛋白质。
恶心。
身上稍微有了力气，我才慢慢摸清整件事的轮廓。那天我被工头叫到了定襄县，给一位大户挖墓，起丧，入葬。干了几天，墓子挖好，墓室做好，一个简单的丧礼过后，大老爷的棺材抬放进去，我们以为没事了，可以回家了。可这时大户的主事人又叫我们下去布置一下，检查一下，我们本来不大愿意，师爷说没这道理，入土为安，不宜再扰。可主事人说他们家是名将之后，远近闻名，立过功的，尤其是老头子生前还资助过阎锡山主席，特别看重自己的墓室，虽然家道中落，又被日本狗子抢劫一空，但是墓室的细节还是要重视的。老人的遗愿，小辈岂能不重视。再加上主事人搬出了阎锡山，工头就嚷嚷着那就下去看看吧。
之后发生了什么，我就忘了，只知道脑袋一紧，脑壳像是被菜刀给剁裂一般，死劲得疼。醒了，就是眼前这黑乎乎的一切，还有横躺竖卧的尸体与一个阴森森的棺材。
